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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北联是第一次列席参加传说中的区常委会，他跟其他五位副区长一起坐在会议圆桌的外围，不动声色地看着每一位区常委，心里泛着异样的感觉。他四十岁出头，在会场的众人中不算老，也不算年轻。袁北联是榆湾区千树乡人，中专毕业从乡镇干事一级级熬上来，当了十来年的乡镇干部后遇到一个机会被调到区里，在农业局、教育局、卫生局又转了十来年，最后才在前年被提上副区长。到了这个位置，的确为很多人所羡慕，但是袁北联知道，还有更高远的目标需要他去追求。当然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这张会议圆桌旁离现在的他还有些遥远，袁北联现在比较羡慕的是仅仅排在他后面的副区长兼江南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曾伟亮。
据说这位曾伟亮此前还只是渠江县政府办的副主任，正科级也没两年，一下子就迈过这道铁槛，步入副处级，而且排名一下子就超越朴登高、李星河。要知道袁北联为了把排名挪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花了近两年时间，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而且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曾副区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坐在这张圆桌旁边了。
从曾伟亮身上，袁北联不由把目光转到坐在毁誉圆桌正中间的苏望身上。他听说过这位苏书记在渠江县的光荣历史，知道因为他的赏识，杨萍从一个县教育局局长一跃成为副县长，现在的县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钟秀山从一个准备老死乡镇的副镇长，一跃成为镇党委书记，现在成为县常委兼副县长。想到这里，袁北联心里不由一阵发热，这时，苏望开口说话了，他连忙正了正心神，端正坐姿，专心致志地旁听起来。
“今天召开区常委临时扩大会议。主题就是讨论一下关于贵溪乡五朗村向大爷一家征地搬迁的事宜。这件事算是我们榆湾区征地拆迁工作中一个典型事例，要是处理不好，对后续的征地拆迁工作会产生不良的影响。大家都谈谈意见吧，先从各常委开始，然后各位列席的副区长们也说说意见。”
说完后苏望转向曹景忠道：“老曹，这事我和龙区长都算是当事人，所以不好先表态，就从你这里开始吧。”
曹景忠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苏书记，龙区长，我是负责党建组织这块。政府的事我不好多说。但是我的态度只有一个。就是按照法律法规来办。”
轮到武琨，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区政府好心好意地跟他讲理*律，可是他们却不领情，按我说。直接由区拆迁办上诉到区法院，就跟曹副书记说的一样，法律法规怎么规定的，我们就怎么办！”
的确，此前也发生了两三起征地拆迁纠纷的事宜，最后也是通过走法院这个法律途径解决的。
其余常委的态度也差不多，彭健生迟疑一下开口道：“我觉得既然区政府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也不差一哆嗦了，我建议再跟向家好好谈一谈。把补偿条件再提高一些，总能圆满解决。毕竟要是事态扩大，我们区委区政府此前做的工作就白费了，在群众留下的好名声也全败了。”
袁北联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呯呯乱跳。他觉得彭健生话里有话，而且他的意见不符合目前区常委们的主流意见，而且或许也不符合苏望心里所想的。他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正中间的苏望。只见苏望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然后继续听着其余常委们的发言。
“嗯，常委们的意见都说完了，我们也听听几位副区长的意见，老舒，你先说吧。”
舒望年已经五十出头了，在场里的人算是比较大的。他的发言听上去很稳妥，也很模糊，但是却能听出有些倾向于彭健生的意见，无非是区里多花些钱买个清静。这也符合当初确定征地拆迁工作大方向时苏望提出的宁可多花钱，也要少留手尾的意见。
袁北联不由看向了冯乐时，他可是区政府二把手，在龙玉珍这位区长暂且不发言的情况下，他基本上就算是区政府这边的“最强音”了。不过他刚才的发言虽然有点模糊，但是比较倾向于依照法律法规办事。袁北联不由在心里琢磨起来。此前大家都知道冯乐时和彭健生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后来有了分歧，但是在明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表面上还保持着一种同进同出的姿态。今天他的意见却跟彭健生明显有了出入，这是怎么一回事。要说论与苏望的关系远近，大家都知道冯乐时肯定比彭健生要强，难道是老冯察觉到一些苗头？
袁北联不由在心里猜测起来。
刘中合说完模拟两可，遵从区委决定的话后，就该轮到袁北联了。他稍微斟酌一下便开口道：“苏书记，龙区长，各位区常委，首先如彭部长和舒副区长所言，一旦政府强硬起来，一定按照法律法规行事，走法院裁定执行肯定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向家的事跟此前那三起征地拆迁的事情有所不同，他们的事闹得很大，不仅全区都知道，就连各县都有传言。加上向家此前强硬的态度，难免不会将事态扩大。当然了，我们区政府有理有据，也不怕事态闹大，但是我担心有不明真相的群众会就此对区委区政府产生不好的印象，使得区委区政府目前一直努力的提高党委政府机关形象工作受到影响。”
“但是区政府退让一步，答应或者部分答应向家的条件，难保后续的征地拆迁工作没有人学向家，抱着只要敢闹一闹，政府就一定会让步的态度，我们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
说到这里，袁北联发现彭健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只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只是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觉得依法执行这个原则是没错的，只是如何执行是个问题。我们可以换个思维方式，既然向家的条件难以接受，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接受他们的条件呢？我们完全可以让开他们，改变我们的选择嘛。”
袁北联的话刚落音，彭健生带有微微讽刺的话就接了上来：“老袁。那你知道改变规划方案会多花费多少钱吗？原本我们只是花小钱买清静，你倒好，花大钱买平安。”
袁北联不由语塞，他心里有点犯虚，不敢跟彭健生直接顶上，毕竟人家的资历要比自己老多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苏望，发现苏书记还是平常如水，看到两人说完了，只是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曾伟亮。
曾伟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苏书记。龙区长。各位常委，我觉得袁副区长的意见和建议就不错，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后黄登高、李星河的发言就不咸不淡，更加模糊了。
这时会场一下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注视在苏望身上，就连抽着烟，似乎神情恢复不动如山的彭健生也在悄悄地瞄向苏望。袁北联这才感觉到，不管这个会怎么开，会场的节奏和核心还是被苏书记掌控着，大家不管发表了什么意见，都在等着苏书记一锤定音。看来平常的区常委会估计也是这种气氛，原来大家传言苏书记手段高明，掌控力强不是空穴来风。
苏望等了一会。最后缓缓开口道：“大家的意见都说完了，大部分同志的意见是坚持依法办事，也有部分同志的意见是区政府让一步，花钱买清静。虽然两种意见不统一，但都是从为了区政府工作出发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选择最合适的决定。刚才老袁提出了一个新思路。很新颖，也很有见地。”
听到苏望最后一句话，袁北联的心跳忍不住又加快了，他满是期望地看向苏望，渴望着听到后面的话语。
苏望的手指头在桌子上轻轻地敲了二三十下，然后又开口道：“我分别跟龙区长，老冯去过贵溪乡五朗村，实地看过那边的环境，也仔细研究过我们的城区改造规划图。向大爷一家以及附近的那片地的确地理位置优越，但要说到必不可少那就不一定。我琢磨着，可以将附近一块绿化用地跟向家附近的商业用地进行置换，然后做些调整，将学校和社区医院的用地也调整到向家那块地的附近。”
苏望扫了一眼会场，继续说道：“目前我们的规划并不是制定了就固化不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局部调整。当初我们做这个规划时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既然向家提出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也不能退让留下后遗症，那么我们就改换一下工作思路。”
听到这里，袁北联心里有底了，看来自己是猜对了，苏书记心里早就有了腹案。而在座的众人也是神情各异，尤其以彭健生脸色变幻连连，十分精彩，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舒望年则是人老皮厚，脸上只是闪过一道失落和尴尬后又平常如旧了。
“大家觉得这个建议如何？讨论讨论吧。”
龙玉珍呵呵一笑开口道：“苏书记提出的这个建议我觉得行，既可以避开矛盾，又能让工作能够继续进行。而且我们的改造工作还处于前期，这样局部更改应该不会影响进程，我支持。”
曹景忠也点点头道：“苏书记的建议非常中肯稳妥，也考虑了各方面影响，我也觉得不错。”
常委一一发言，基本上将苏望的建议肯定下来了。这是决策性质的发言，各非常委副区长们就不好参与，于是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老冯，你是负责城区改造工程和城市建设的副区长，你把这事抓起来，抓紧时间跟规划院那边沟通确认，把规划方案妥善更改好。”大家发完言表完态后，苏望一锤定音道。
到了下一周同一时间，还是区委大院信访室，还是苏望、龙玉珍和向家一家五口人。
“向大爷、舒大娘，我们经过慎重考虑，还是无法接受你家的条件。”
苏望的话刚落音，向大爷等人只是露出失望、舒了一口气等复杂交织的神情，没有其它的太大反应，但是向老二几乎要跳起来了，刚开口道：“这不瞎耽误事…”却被苏望严厉的目光给逼回去了。他再见多识广和油滑，遇到区委书记的威严，还是会犯怵的。
“向大爷，舒大娘，”苏望转过来继续和气地解释道：“我们尊重你们的意见，却无法接受你们的条件，因此我们对规划做了局部调整。”
在一旁的刘希安连忙把准备的规划草图在桌子上摊开，苏望指着图道：“向大爷、舒大娘，这是你们的家，现在经过调整后，你们家的东边和南边是公园，北边是小河和草坪，西边是学校，这么好的环境，我想整个榆湾区也是独一份啊。你们二老住在那里，肯定会如龙区长所言，长命百岁。”
向大爷和舒大娘听着苏望的解说，神情变得无比复杂，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失落，满是皱纹的脸上渗着淡淡的苦涩。
向老二这时忍不住跳起来说道：“你们这是威胁，这是强迫我们搬迁！”
“砰”桌子被拍得震响，向大爷两口子吓了一跳，刚才还和气可亲的苏书记怎么一下子是风刀霜剑，厉气逼人呢？
站起身来的苏望横眉如剑，看着向老二，把他刚刚捣鼓出来的胆子一下子又给逼回去了。
“威胁，区里有没有因为你们家不接受征地搬迁条件就威胁停水停电？有没有要求你们必须接受政府的补偿条件，不然就强行拆掉你们的房子？没有！我们不能强行要求你们必须接受补偿条件，但是你们也不能要求区里必须接受你们的条件！现在区里跟你们家无法达成一致，只有改变规划方案，就成了威胁和强迫了，你倒会真讲理！”
龙玉珍在一旁也森然道：“向同志，我看你是居心不正，想从政府征地拆迁中刮下一层油水来吧。我们区委区政府虽然愿意尽可能地补偿大家的搬迁，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当冤大头。要知道我们政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看到把向老二训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苏望也不去管他了，转向向大爷道：“向大爷，舒大娘，这是区里商量出来的结果，三天后就要公示出来，所以你们还有三天时间考虑，无论是接受补偿方案搬去跟邻居们继续做邻居还是决定留在原住地，我们都尊重你们的选择。”